南天门,父亲
那就写给父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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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家04
妈个巴子的,又黑又冷。
两根凄凄戚戚的苇草独立于淅淅沥沥的雨中。十六岁的孟烦了,一败再败的孟烦了,只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搂住依偎着他止不住下滑的肩膀,颤颤抖抖的肩膀下传来微微弱弱的啜泣,那个女人一如既往地压抑着穷尽了她一生的爱与付出。
我在这干什么啊。
您在这干什么啊。
哦,对,您死了,死在这地底下了。您是夜里死去的,早上被妈发现了。
您到死还是那副怒气冲冲的模样,眉头紧锁,嘴巴半张,好像还要吼出那句“偌大的中国,竟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我好像一根一根地把您攥紧床单的手指给掰开了,又好像不知力道的轻重而手足无措,如果那些手指还是活的,我大概可以确保不伤到筋骨,毕竟我那能掰开到惊人弧度的手指就是遗传您的。
耶稣上帝天皇老子如来佛祖各路神仙啊,小太爷不信教,只求您们施个魔法托个梦建议建议我要做什么呗。我要做什么啊,我能做什么啊。
成,家里真没钱了,不,连家都没了。当然除了他视之如生命的一捆一捆的书,所有家当都换成了一场体体面面的葬礼,但我和妈缝缝补补的衣服大概他还会骂“成何体统”。
然后是苦情剧里千篇一律的睡桥洞,吃馒头,做苦活,后来我臭着一张脸,极不情愿又无奈妈身体病弱,住进了郝兽医的孤儿院。那些熟悉的瘪犊子更加黏糊地问长问短,不辣活蹦乱跳着给我唱戏,豆饼在要麻的“指令”下连翻了几十个跟斗,康丫时不时给我妈窗前放朵花,屁股开始对我讲一些谐音笑话但多是我不明所以的粤语,阿译还是那个小心翼翼的样子唱着唱着跑调的流行曲就热血澎湃最后被我一句妙言浇熄,迷龙会不时回来看一看带上他新讨的老婆和儿子那时全部的人都有口福但我知道他们也并不富裕。
再后来妈就随着她一生唯一的希望去了。
我在想她会不会遗憾没能见着我娶妻生子,终是没能想出答案。
或许她只要知道我会活着,爸的藏书我会留着,她就会安心地去了。
“诶,烦啦,有人找你噻!”
有个屁,难道我爸妈的魂爬出来了。
“谁啊!?”
“不晓得嘞,长得贼精贼精的,说是欠了你爸东西来还的。”
嘿,莫不是欠债还钱?我加紧了脚步。
但当我前脚跨进院门时,就觉得自己真是异想天开。
院子中央,最显眼的地方,一个邋邋遢遢的男人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把折叠椅上,手捧着一本快被翻烂的书,笑得一脸猥琐——这样的人怎会是还钱。他听到动静,抬头。
妈的,寒死我了。我被这眼睛盯得直发怵。
虽然我很久没照过镜子,但我知道,我长着一张死人的脸,只是没我爸死时那般纠结,还有一双死人的眼睛。
活人怕死人,死人何尝不怕活人。
我这个将死之人呐,被这样一双活灵灵的眼睛盯着,表情一定怪异得让他疑惑。
“你是那个有很多书的孟老爷子的儿子?”
“……”
“几岁啦?”
“……”
我突然想起我已经忘记的十七岁生日。
“挺年轻啊,还在读书?还以为你和我差不多岁数呢。”
“……家父,老来得子……”
“家父?嘿,说话啦,还以为你哑巴呢。”
我正琢磨着怎样还他一句精辟不带脏字的逐客令,就听到兽医的声音在墙外响起,“烦啦,今晚吃你喜欢的涮火锅!哎你是不是有客人呐?一起一起……”
“吃饭?好哇!”惨,那人的眼睛更加闪闪发光了。
“哦对了,我叫龙文章,龙凤呈祥的龙,写文章的文章。”
他走过来,我忍住要后退的冲动。
“……孟烦了,烦恼了却的意思。”可惜生活是问题堆着问题。
“了却烦恼?有意思,但我看你就一衰样。”
自称龙文章的人一个大手掌伸过来,我差点以为那是个大嘴巴子。
他按住了我的后脑勺,说不上用力说不上轻柔地抓了两下,我的头发挺久没剪没洗了,我都懒得去碰它,但我确定他不会为此皱眉,因为他笑得像捡到了块宝。
这让我不寒而栗。(老头快说你是不是和他做了什么拿儿子当人质的肮脏的交易)
头皮一阵麻,连兽医迷龙都没对我做过这样亲昵的举动。
我忽然不得不承认,一个将死之人还是会眷恋活人的体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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